文章来源：财新网   作者：米琴

　　近十几年来，描写人类遭受灭顶之灾的小说、电影、电视剧越来越多，足见人们的危机意识越来越重。末世灾难小说（apocalyptic fiction 或译“启示录小 说”）已发展成科幻小说的一个重要分支。美国互联网上甚至有不少文章指导如何创作这类小说。而就在四年前，中国的《新幻界》电子杂志，还举办了“世界末日幻想小小说征文大赛”。如今的世界，天灾人祸、恐怖袭击频频发生。末世灾难小说所以流行，可能与心理治疗也有关系。在全人类都将遇难的巨大阴影下，个人的灾难就好像变渺小了。

　　不过，描写末世灾难的小说也并非都是类型小说。早先采用此题材的作家多是文学名人。当代的末世灾难小说中也不乏属于严肃文学的精品。

　　末世灾难的描写，最早可追溯至公元前两千多年出现的《吉尔伽美什史诗》（The Epic of Gilgamesh）。这是最古的英雄史诗，属于巴比伦文学，比荷马史诗早两千年。史诗中主要人物追述了“洪水”的故事：天神为惩罚荒淫无度、吵得他睡不好觉的人类，制造特大洪水毁灭所有人，只有叙述者的祖先提前得到消息建造了大船，得以全家活命。在公元前13至6世纪的希伯莱文学，也就是被称为“旧约”的故事中，洪水灾难更具有了警世意义。上帝制造淹没人类的洪水是为了惩罚人类的腐败和邪恶，只有完美好人诺亚的一家得以乘方舟存活。后来的末世灾难文学中，专门描述人为灾难的小说也继承了这一“警世”传统。

　　近代的末世灾难小说，一般认为始于玛丽·雪莱（Mary Shelley，1797-1851）于1826年出版的小说《最后一个人》（The Last Man）。玛丽·雪莱是英国著名小说家、剧作家和随笔家。她于1818年创作的小说《弗兰肯斯坦》（Frankenstein或译《科学怪人》）出版后即引起轰动，使她的声誉一度超过她的丈夫——诗人雪莱。《弗兰肯斯坦》也描述了人为灾难：科学家试图造人，可造出一个巨型怪物。这位原本心地善良的怪物受到人的误解和敌视，最终变成报复人类的恐怖魔鬼。这是一部有多重象征意义的文学杰作。

　　《最后一个人》出版后一直默默无闻，直到20世纪60年代才开始引起评论界重视。书中的浪漫主义人物生活在一个瘟疫横行的世界，瘟疫逐渐毁灭了世界，最后只有叙述者一人得以生存。小说对浪漫主义的政治理想提出了质疑，因此一种解释是瘟疫象征人性的弱点。这些弱点造成浪漫主义运动中的精英团体从内部开始腐蚀。另有评论者认为，作者对瘟疫的描述主要是让人们重新审视自己对已知世界的理解。小说也表现出作者对医药滞后于流行病所产生的深深忧虑。

　　以科幻小说享誉世界的英国作家威尔斯（H.G.Wells，1866－1946）也创作过末世灾难小说，那就是颇具影响力的《世界大战》（The War of the Worlds， 1898，又译作《星际战争》《大战火星人》等）。智力超常、科技先进的火星人向人类发起进攻。它们使用极具摧毁力的武器（包括化学武器）捣毁城市中的一切基本建设：楼房、铁路、桥梁、武器库、电线杆等等。在屠杀人类时，火星人就像当今的伊斯兰国恐怖组织一样冷血。然而，就在地球上的人类快被毁灭之际，缺乏疾病抵抗力的火星人受到某种细菌的感染而统统死去。小说描写的残酷战争场面，在“二战”中真实地出现了。旨在警世的作品，可能反而启发了战争狂人的想像力。

　　“二战”后，出现了一批描写核战争的末世灾难小说。原子弹的出现让人们感到万分恐惧，担心科技无节制发展最终会导致人类灭亡。

　　美国著名的现代派作家冯内古特（KurtVonnegut，1922-2007）创作的小说《猫的摇篮》（Cat‘s Cradle，1963）就描写了高科技产品“九号冰”造成了世界毁灭的可怕情景。小说批评了那些缺乏人文关怀和道德意识的科学家。发明“九号冰”的霍尼克博士也曾是原子弹的研发者。他从未读过一篇小说，也从来不看报纸杂志。他既没有正义邪恶的概念，也不关心别人的生死痛痒。在研制核材料“九号冰”时，他根本没想到将给人类带来什么，而只是当做儿戏。结果他自己首先成为他的发明的牺牲品。在他死后，三个子女瓜分了“九号冰”，并散布到世界各处。一次意外事故使“九号冰”散落到大海里，海水马上凝结。人们沾了冰块放在嘴里，血液凝固、迅速死亡。小说让我们看到，当这种漠视别人生命的态度和科技能力结合起来时，会造成何等可怕的危险。小说还描述了一个邪教如何成为人们精神上的“九号冰”。普遍的精神麻木也是导致世界末日的原因。

　　本世纪最受瞩目的末世灾难小说是加拿大著名作家玛格丽特·艾特伍德（ Margaret Atwood，1939）创作的《羚羊与秧鸡》（Oryx and Crake 2003）。另一中译本的题目为《末世男女》。作者声明她的这部小说不属于科幻小说，因为不涉及任何尚不存在的发明。她称这部小说是推测小说，也就是根据人们现在正往前走的路推测继续走下去会发生什么。

　　小说描述了一个由彼此竞争的高科技公司控制的世界。在商业利益的驱动下，生物技术遭到滥用，动物和人都被改造甚至再造。医药公司蓄意制造病毒，再提供救治药品牟利。名叫“秧鸡”的科学狂人发明了诱惑大家享乐的药片，而药片可至不孕，其目的是为了消灭人类，用新研发的秧鸡人来替换。在这个世界里，自然界的整个构造和体系都遭到严重破坏，自然生态系统濒临崩溃。社会生态环境也严重失衡。贫富两极空前分化，穷人沦为科技试验品和色情业的牺牲品。小说中的女主人公羚羊出身于亚洲某小国的穷人家庭，多次遭人贩倒卖，还一度成为性奴。精神和文化生态环境同样危机四伏。色情网站泛滥，人性在淫乱中堕落。网络上充满暴力死人画面，人们对此熟视无睹，不再珍惜生命。高科技独受推崇，能净化心灵的文学艺术遭到摒弃。最终，人文精神彻底丧失，人性彻底泯灭。结局是一幅地球惨遭毁灭和人类基本死绝的可怕景象。

　　在现实生活中，我们已常常看到大规模物毁人亡的可怕景象了。如果我们再不正视生存环境中的各种危机，并为消除危机尽最大努力，世界末日的可怕景象，真的就要来临了。